找到自己的位置
瓦歷斯.諾幹老師的部落文學課
文 / 鹿樂平臺     圖 / 鹿樂平臺

「你覺得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?」

「你從別人的文字裡,看見了怎麼樣一個人?」

 

這天,是瓦歷斯•諾幹老師第四週在臺中市和平國中的文學課,在這堂課上,老師邀請學生用一枝筆、一張稿紙與10分鐘寫下自己的尋常生活;接著,每個人都必須到臺上,進行一場小小的發表。原本正值青春期、充斥浮躁情緒的教室氛圍,在寫作的過程中逐漸穩定下來,這堂課沒有給予學生深奧的寫作技巧,而是單純地在透過寫與說的過程裡,讓孩子寫下自己、閱讀自己,然後才能讀懂別人的內心,並且鼓勵著孩子說出來,「每一次發表都是練習」。

在和平國中為期八週的文學課,瓦歷斯老師一如往常地帶領孩子們寫作,這是他自「國小老師」職業退休後的日常。

 

一直在這裡

瓦歷斯•諾幹是一位臺灣泰雅族作家,出生於臺中市和平區的迷霧部落(Mihu),位於大安溪左岸,一個高約五百公尺的臺地。

師專畢業後,瓦歷斯老師便從事教職,也進行文學創作,持續帶著詩人之眼對土地、世界投以關心,用不同文類、文體及文字風格,橫跨散文、小說、新詩到報導文學等,展現對於土地與族人的愛與關懷。歷年作品屢獲國內外各項文學獎項,在世界各地被翻譯成多國語言,讓瓦歷斯•諾幹有更多機會能夠到國際文壇,與不同的文化、國外朋友相互交流。而這個出去又回來的往返經驗與文化衝擊是為他所熟悉的,瓦歷斯老師回憶說:「在師專的五年,每次要回到部落得坐火車到豐原,再從豐原回到部落,這似乎是一次又一次,從現代社會重返荒野文明的反思歷程。」瓦歷斯•諾幹從來不覺得自己離開部落。「Mihu是寫作的原點,當我不論要到哪個國家去,我其實以一個文化參考點,就是我的家鄉。」瓦歷斯老師說。

 

迷霧部落(Mihu)位在大安溪左岸,高約五百公尺海拔的臺地,是瓦歷斯• 諾幹寫作的原點

 

山是一所學校

即使你關閉通往圖書館的道路,

我也可以找到大自然的荒野小徑。

         --- <當世界留下二行詩>,瓦歷斯諾幹

 

瓦歷斯諾幹生長在Mihu部落,兒時記憶中,整個村莊主要是一個以木屋及竹屋為主的部落,族人依賴著山林生活。父親帶著孩子去山上狩獵,經過溪流、古道、獵徑、森林,在這樣一段過程裡頭,就如同身在一座學校,處處都能學習祖先的智慧、與自然共處之道。泰雅父親通常不透過口說告訴你怎麼放陷阱,孩子只能跟在一旁觀察、摸索與感受。「特別是在叢林裡面,大人們一早就出去看獸夾,一個人被放在森林的中心,那個經驗是特別的,而且非常獨特的。森林裡有很多聲音,聽起來蠻恐怖的、走獸的聲音,慢慢地感受到作為一個泰雅孩子,在森林裡一種生命的情調。」而這樣的經驗,終其一生伴隨著泰雅的孩子。

 

山是一所學校,孕育作為泰雅孩子獨特的生命情調

 

把文化的種子重新埋下

這是逐漸毀棄的部落  (它需要更多的愛)

這是逐漸貧瘠的部落  (它需要更多的勞動)

這是逐漸喪失文化的部落  (它需要更多的活力)

這是逐漸萎縮的部落  (它需要更多的孩子)

這是逐漸失去面目的部落  (他需要更多完整的歷史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--- <部落之愛>,瓦歷斯諾幹

 

傳統的泰雅文化透過說故事的方式口耳相傳,但隨著現代文明的衝擊卻迅速流失。部落文化的式微和沒落,讓瓦歷斯諾幹決定回到部落教書,透過教育的方式,帶著部落的孩子重新去理解自己的文化與歷史,此外,他認為部落孩子最需要的是「作為一個人的思想解放」,而文學是他自身的經歷,是最好的途徑。

回憶起20多年前剛請調回部落裡的自由國小,當時分校的圖書室黑暗、髒亂如同倉庫,沒有孩子願意進去,更遑論閱讀。後來,他自願到分校去,一步步帶著分校18個孩子打掃,依著孩子們的想法在校園一隅整理出舒適的閱讀空間,運用外界資源,讓學校每個月固定有新書流動,圖書室因此成為孩子們下課最愛的空間,喜愛在圖書室閱讀、借書,曾經有著平均每個星期每人借閱3.8本書的紀錄;接著,孩子們開始自己說故事,而這便是寫作的開始。「當時,總統府有兒童天地的網路版面,徵求全國學生的作品,我為孩子們的作品投稿,好幾次都是刊登率最高的學校,一個月16篇、18篇,而全校就18個孩子。有一次,一位學生獲得總統府小作家獎去到總統府,他的爸爸媽媽也一起去了,全都好開心。」瓦歷斯老師回憶著。

 

用引導的方式讓孩子從閱讀走向寫作,瓦歷斯老師不教作文,而是教孩子寫作。「寫作是從自己的觀點去看這個世界,作文是有一個範式告訴他要怎麼寫,但未必是他想寫的東西。許多孩子可能小時候很會寫作文,但長大後遠離寫作。寫作才是永遠帶得走的能力」。算一算如今教過的學生,最大的應該已經32歲了,即便當時埋下的文學種子已不可考,但是他說,「我教過的孩子不一定每一個都很會寫,但他們肯定很愛寫作,我相信文學會是他們一生很重要的生命的特質,若是哪一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,能夠拿起書來安頓心靈而不被其他人所左右,那就夠了。」

 

在瓦歷斯老師的課堂上,孩子寫下屬於自己、想寫的文字

不教「作文」,用引導的方式讓孩子真心愛上寫作

 

「寫作必須自由,書寫必須被解放,而人人都可以寫作」,瓦歷斯諾幹如此相信著。他從花蓮富里國小、梧棲梧南國小回到家鄉自由國小,長達35年的「國小老師」生涯退休後,目前仍然在偏鄉、離島、原鄉部落與社區持續推動「自由寫作、解放書寫」的寫作課程。瓦歷斯老師教寫作的重點,從來不在要孩子都成為文學家,而是告訴孩子作為一個人的解放,必須理解自己的文化,要擁有真正的自由,如同他的自身經歷,這是偏鄉、部落孩子最需要的東西。

 

以自身的經歷,瓦歷斯老師告訴部落孩子:「必須理解自己的文化,才擁有作為一個人真正的解放與自由」